三十回 合河戍（二）
首阵其冲，要说竹卢屈葱的这位亲信，也真算得忠勇，指使着余众将洞子、云梯推至了堡下，竖起了四架梯子，豁出命去冲杀了两回。无奈实力悬殊，金山戍卒都没使出全力，便将竹卢族赶下了城头，毁了四架梯，还有若干洞子，折损了竹卢族数十人。眼看只剩二三十人，这名亲信也坚持不下去了，招呼一声，残兵离开洞子，撒腿便往本阵逃去。
城上王读悬，一早便盯上了此人。厮杀之际未得空，这会儿拿起来一支上弦的擘张弩，瞄了瞄，扣动弩机，但闻“嗖”的一声，音至影倒，将此人牢牢钉在地上。城头金山戍卒又放了两轮箭，将逃跑的残兵多数都射倒了，唯有几个幸存者，拼命狂奔，眼看就要逃回自家军阵。
浑钵丹回首看了眼狄银的方向，望台之上，狄银毫无表情，遂大手向下一压，喊道：“放箭。”浑部弓手一排齐射，将逃回来的寥寥数人全部射死于阵前。
鼓足中气，浑钵丹大喝道：“无令后退，杀无赦。”浑部士兵看来监军之事没少干，随浑钵丹说完，数百军士齐喊三声：“杀、杀、杀！”。生生将竹卢屈葱心里的那点郁恨压了下来，不敢有丝毫异样流露。
一名传令骑兵奔至阵前，说道：“特勤有令，竹卢族退回中军休整，契毖部出战！”
“得令！”“遵令。”前后两阵中，契苾裟门与竹卢屈葱先后应声答道。竹卢族连伤兵都不存在，余部灰溜溜地自军阵间隙里退去后方。契苾部数百回鹘、蕃胡战士，跨步上前，与浑部一般大喊三声“杀、杀、杀！”齐齐立定阵脚。
城头上，王读悬拿块布，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，他惯用一柄厚背大砍刀，比横刀厚重不少，连着二尺多长的刀柄，倒有些仿若后世的扑刀。见回鹘军换了一拨人上来，比之前的“叫花子兵”齐整一些，稍一打量，王读悬便与身边士卒笑言道：“儿郎们，狄银还是舍不得出动他的删丹军，又给咱们送杂胡首级来了，咱们收不收？要不要多谢狄银这厮？”
戍内一片哄笑，有人接口说道：“戍主恁多礼了。杂胡送礼就收着，来一个收一个，来两个砍一双，多简单点事。”王读悬也笑了，说道：“三郎说得好，儿郎们不要客气，好好打，我看狄银能熬到什么时候。”
到了此时，王读悬自看出狄银的企图，就是以合河戍为磨刀石，故意给他留有喘息之机，以他打熬联军各部。只是对他而言，又有何妨，北朝诗云“将军百战死，壮士十年归”，今时今日、此情此景，改一字做“将军百战死，壮士十不归”，正应和了这群军将的命运，无人敢奢望脱险，无非多赚几个首级而已。
契苾部果然比竹卢族熟练许多，重又推出一批洞子、云梯，依着器械的掩护，很快将洞子连作三列，推至堡下，如此便可源源不断将兵力自阵前送至堡下了。前一阵打竹卢族时，金山军都懒得去烧砸那些排得乱七八糟的洞子，但对契苾部已连成通道的洞子却不敢轻视，投掷装满石脂水的瓮罐，点着了堡墙下最近的几辆洞子。石脂水即石油，在玉门军城附近颇有一些，“泉有苔如肥肉，燃之极明”，归义军时期便一直囤积此物，“水上有黑脂，人以草捞取”，还曾经专设一司负责采获库存。回鹘军虽然知晓一点，却很少见石脂水于实战。
几十个罐子砸将下来，顿时将城下划出了一道火墙，点着了洞子、云梯不说，也将契苾部的攻城人马切作两截，后头的人一时过不来，困在城下的士卒则进退失据，成了活靶子，箭射、石砸、火烧之下，很快这二三十人便全军覆灭。最惨的一名士卒，不想被石脂罐砸个正着，黑油混着血水淋了一身，火焰仿佛瞬间停滞了一刻，接着突然爆燃，覆满全身，这个士兵嘶叫着向本阵跑过来，迎着全军的目光，如一团人形火炬般，跑出十几步，跪倒在地，妄自挣扎了一小会儿，被生生烧成了一幅焦黑跪像。
见前方失利，契苾裟门咬咬牙，在几名卫士大盾的护卫下，亲身冲上前去，对着畏畏缩缩的契苾部士兵一通大骂，又分出一拨蕃胡战士，待火势稍弱，便跨过火线，竖起云梯，再次向城头发起攻击。对石脂水，契苾裟门也没有对策，只是给这一拨人尽量配齐盾牌，祈望能降低些伤亡。后方又继续送来了新的洞子，契苾裟门调一拨弓手，借洞子、大盾的掩护，与城头对射，干扰金山军投掷的准头、劲头。虽然契苾部伤亡不断增大，仍迎着防守顽强地攻上了一处城头。
合河戍堡虽小，也建有角台，比戍堡又高出一丈，日常为烽火台，战时为弩台，射界不仅能对外，也能覆盖堡内。王读悬最精锐的弩兵，便一直安静地藏在角台上，台上不仅有六名弩兵，还有合河戍唯一一台绞车弩，射程七百步，引而不发，只看能否偷取某位回鹘大将的性命。
见战况激烈，稍有不利，王读悬遂举旗示意弩台，以步弩发射，但见角台之上，六人探出身来，“嗖嗖嗖”，瞬间连发六箭，有的射向堡外契苾裟门，也有的射向城头契苾部先登军士。
契苾裟门好歹是员久经沙场的将领，对角台始终有所防备，一见台上有人影闪现，下意识的避到大盾之后，躲过了弩手的狙杀。而城头先登军士，大多纠缠与对手厮杀，就没有这般警觉了。从角台到城头这里，不过三四十步，擘张弩射程可达三百步，这才十分之一的射距，都够穿透两三人了。只听角台弓弦一响，城头契苾部的二三士卒便应声而倒，余者甫一惊吓，被赶上的金山军纷纷刺倒或逐下城去。紧跟着，金山军故技重施，再扔一轮石脂水瓮罐，逼退城下众人，又叫契毖部的这次进攻无功而返。
随着金钲响起，中军里契毖部军旗不断向后仰倒，契苾裟门反而松了一口气，若不许收兵，他着实无计可施。拼着死个干净，或许能破敌，或重创守军，可到底谁也不愿这般死磕，去为后来人做嫁衣。得了狄银的收兵命令，契苾部丢下数十遗尸，收拾残兵、伤兵，一路掩护着退回中军。此时，貊歌息达率删丹前军交替进到了最前沿的出击阵线。
两番不克，原也在狄银意料之中，只是守军损失微乎其微，却出乎他的预料。尤其石脂水这么一烧，人都焦了，不仅让诸部认识到攻城的困难，甚而有些首领被吓怕了。狄银本意是让大家伙别轻视金山军守城，然而今天似乎有些矫枉过正，不仅不敢轻视，反而心生胆怯，只怕再有攻城战，一些胆寒的首领便要退避三舍。这般局势当然不成，狄银看了看前方跃跃欲试的貊歌息达，传令道：“举旗、击鼓，着删丹前军即刻出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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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上王读悬，一早便盯上了此人。厮杀之际未得空，这会儿拿起来一支上弦的擘张弩，瞄了瞄，扣动弩机，但闻“嗖”的一声，音至影倒，将此人牢牢钉在地上。城头金山戍卒又放了两轮箭，将逃跑的残兵多数都射倒了，唯有几个幸存者，拼命狂奔，眼看就要逃回自家军阵。
浑钵丹回首看了眼狄银的方向，望台之上，狄银毫无表情，遂大手向下一压，喊道：“放箭。”浑部弓手一排齐射，将逃回来的寥寥数人全部射死于阵前。
鼓足中气，浑钵丹大喝道：“无令后退，杀无赦。”浑部士兵看来监军之事没少干，随浑钵丹说完，数百军士齐喊三声：“杀、杀、杀！”。生生将竹卢屈葱心里的那点郁恨压了下来，不敢有丝毫异样流露。
一名传令骑兵奔至阵前，说道：“特勤有令，竹卢族退回中军休整，契毖部出战！”
“得令！”“遵令。”前后两阵中，契苾裟门与竹卢屈葱先后应声答道。竹卢族连伤兵都不存在，余部灰溜溜地自军阵间隙里退去后方。契苾部数百回鹘、蕃胡战士，跨步上前，与浑部一般大喊三声“杀、杀、杀！”齐齐立定阵脚。
城头上，王读悬拿块布，擦拭着刀锋上的血迹，他惯用一柄厚背大砍刀，比横刀厚重不少，连着二尺多长的刀柄，倒有些仿若后世的扑刀。见回鹘军换了一拨人上来，比之前的“叫花子兵”齐整一些，稍一打量，王读悬便与身边士卒笑言道：“儿郎们，狄银还是舍不得出动他的删丹军，又给咱们送杂胡首级来了，咱们收不收？要不要多谢狄银这厮？”
戍内一片哄笑，有人接口说道：“戍主恁多礼了。杂胡送礼就收着，来一个收一个，来两个砍一双，多简单点事。”王读悬也笑了，说道：“三郎说得好，儿郎们不要客气，好好打，我看狄银能熬到什么时候。”
到了此时，王读悬自看出狄银的企图，就是以合河戍为磨刀石，故意给他留有喘息之机，以他打熬联军各部。只是对他而言，又有何妨，北朝诗云“将军百战死，壮士十年归”，今时今日、此情此景，改一字做“将军百战死，壮士十不归”，正应和了这群军将的命运，无人敢奢望脱险，无非多赚几个首级而已。
契苾部果然比竹卢族熟练许多，重又推出一批洞子、云梯，依着器械的掩护，很快将洞子连作三列，推至堡下，如此便可源源不断将兵力自阵前送至堡下了。前一阵打竹卢族时，金山军都懒得去烧砸那些排得乱七八糟的洞子，但对契苾部已连成通道的洞子却不敢轻视，投掷装满石脂水的瓮罐，点着了堡墙下最近的几辆洞子。石脂水即石油，在玉门军城附近颇有一些，“泉有苔如肥肉，燃之极明”，归义军时期便一直囤积此物，“水上有黑脂，人以草捞取”，还曾经专设一司负责采获库存。回鹘军虽然知晓一点，却很少见石脂水于实战。
几十个罐子砸将下来，顿时将城下划出了一道火墙，点着了洞子、云梯不说，也将契苾部的攻城人马切作两截，后头的人一时过不来，困在城下的士卒则进退失据，成了活靶子，箭射、石砸、火烧之下，很快这二三十人便全军覆灭。最惨的一名士卒，不想被石脂罐砸个正着，黑油混着血水淋了一身，火焰仿佛瞬间停滞了一刻，接着突然爆燃，覆满全身，这个士兵嘶叫着向本阵跑过来，迎着全军的目光，如一团人形火炬般，跑出十几步，跪倒在地，妄自挣扎了一小会儿，被生生烧成了一幅焦黑跪像。
见前方失利，契苾裟门咬咬牙，在几名卫士大盾的护卫下，亲身冲上前去，对着畏畏缩缩的契苾部士兵一通大骂，又分出一拨蕃胡战士，待火势稍弱，便跨过火线，竖起云梯，再次向城头发起攻击。对石脂水，契苾裟门也没有对策，只是给这一拨人尽量配齐盾牌，祈望能降低些伤亡。后方又继续送来了新的洞子，契苾裟门调一拨弓手，借洞子、大盾的掩护，与城头对射，干扰金山军投掷的准头、劲头。虽然契苾部伤亡不断增大，仍迎着防守顽强地攻上了一处城头。
合河戍堡虽小，也建有角台，比戍堡又高出一丈，日常为烽火台，战时为弩台，射界不仅能对外，也能覆盖堡内。王读悬最精锐的弩兵，便一直安静地藏在角台上，台上不仅有六名弩兵，还有合河戍唯一一台绞车弩，射程七百步，引而不发，只看能否偷取某位回鹘大将的性命。
见战况激烈，稍有不利，王读悬遂举旗示意弩台，以步弩发射，但见角台之上，六人探出身来，“嗖嗖嗖”，瞬间连发六箭，有的射向堡外契苾裟门，也有的射向城头契苾部先登军士。
契苾裟门好歹是员久经沙场的将领，对角台始终有所防备，一见台上有人影闪现，下意识的避到大盾之后，躲过了弩手的狙杀。而城头先登军士，大多纠缠与对手厮杀，就没有这般警觉了。从角台到城头这里，不过三四十步，擘张弩射程可达三百步，这才十分之一的射距，都够穿透两三人了。只听角台弓弦一响，城头契苾部的二三士卒便应声而倒，余者甫一惊吓，被赶上的金山军纷纷刺倒或逐下城去。紧跟着，金山军故技重施，再扔一轮石脂水瓮罐，逼退城下众人，又叫契毖部的这次进攻无功而返。
随着金钲响起，中军里契毖部军旗不断向后仰倒，契苾裟门反而松了一口气，若不许收兵，他着实无计可施。拼着死个干净，或许能破敌，或重创守军，可到底谁也不愿这般死磕，去为后来人做嫁衣。得了狄银的收兵命令，契苾部丢下数十遗尸，收拾残兵、伤兵，一路掩护着退回中军。此时，貊歌息达率删丹前军交替进到了最前沿的出击阵线。
两番不克，原也在狄银意料之中，只是守军损失微乎其微，却出乎他的预料。尤其石脂水这么一烧，人都焦了，不仅让诸部认识到攻城的困难，甚而有些首领被吓怕了。狄银本意是让大家伙别轻视金山军守城，然而今天似乎有些矫枉过正，不仅不敢轻视，反而心生胆怯，只怕再有攻城战，一些胆寒的首领便要退避三舍。这般局势当然不成，狄银看了看前方跃跃欲试的貊歌息达，传令道：“举旗、击鼓，着删丹前军即刻出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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